我早于少小之时,就在民间听到一个传奇。说是清代有个文人名叫袁枚,字子才,乾隆进士,做过溧水、江浦、沭阳、江宁等四地的县太爷。年方33,正当风华正茂,仕途远大,袁却辞官, 退居江宁(今南京)小仓山随园。年约36岁,曾赴陕西任职不到一年,即终身绝迹仕途。从此,他着力诗坛,执“性灵派”牛耳,著述甚丰,有《小仓山房诗集》、《小仓山房文集》、《随园诗话》、《子不语》、《随园尺牘》、《随园随笔》等著作传世。故这位袁子才的“子才”二字顺序被乡亲们倒过来,称他“才子”。这个传奇吸引着我,久久为之着迷。约摸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, 我正在大学读书的一个暑假,于上海福州路旧书店,购得一套线装《随园诗话》。,
后因工作调动频繁,且屡屡是跨省市,地域距离远,出于轻装,往往精简东西不少,而且特别侥幸的是,逃过了“文革”横扫“四害”那场大劫,这套线装《随园诗话》,总算保存了下来。 可惜我不是文学研究者,有点儿愧对我很喜欢的这套线装书。 只是在写作之余,偶而翻翻罢了。然而,随着“翻翻”的积累,不知不觉,袁子才这个人物,竟然从他的“随园”来到了我面前,活生生的。
这位袁子才,是否“才子”,我无趣,亦无精力考证。但就其传世之作二十六卷《随园诗话》所纪述的一桩桩往事,在我看来、这位清代文人,算得上是个汇“三才”于一身的了不起的伟大人物。
何谓“三才”?依我看,即:识才、爱才、重才之谓也。有关“三才”的事儿,“随园”里,比比皆是。甚至可以说,《随园诗话》亦可称之《三才诗话》的。这里,且以“举隅”惯例,说透一人一事吧。
有位穷秀才,名叫何士顒。写了一首《感怀》,其中两句:“身非无用贫偏暇,事到难求念转平”,传到了袁子才的手上,袁看罢,即赞曰:“真悟后语也。”袁出此言,显然是缘于这么一个生活逻辑:人们往往长久地盘算谋求一个事,但是却很难实现,那么心中的想望就渐渐变得淡薄起来。而何《感怀》中的这两句,洽好是说:“原本是可能有所作为的人,就是因为贫困,终无所成就,事情的确难以办成,这种愿望慢慢就平淡下来,不再那么强烈了。”因之,袁认为何这诗句正是彻底醒悟之后而发的感慨(“悟后语”)。
也巧,袁子才又见到何的另一些诗,比如:“贫犹买笑为身累,老尚多情或寿征”,“书因补读随时展,诗为留删尽数抄”。袁读罢,不禁连连兴叹:“不愧为风人之旨!”
所谓“风人”,即袁子才所主张,所推崇,写诗不拘泥韵律,而注重抒发“性灵”的诗人。何士顒这类诗人,正是袁子才梦寐求之难得的啊!袁子才兴奋之余,正筹划约见“风人”何士顒,一块儿品茗,吟咏,切磋。。。。。。。哪知,何士顒已属隔世之人矣!呜呼哀哉!悲恸何及。袁子才极憾与何相知之太晚。他恸定思憾,为抢救何诗,立即遣人飞马何家,寻得诗稿三百余首。赶紧付梓行世,并将此版珍藏在随园。
这个例子,足够证实,袁子才的识才之明,爱才之切,重才之情。盖于已若昏昏,怎能识人昭昭;爱不急切,怎会立竿飞马;重而缺情,怎肯掏心掏肺(这里指现今把钱看的跟心肺似的人)给一位素不相识、已经作古的穷秀才出书?
放开看去:明,切,情,难道不正是当下在人才疆土所急需的吗?!